咸云野鹤

我要永远活在有你的那个夏季

南以颜喻丨海岛

*奶茶店老板7×读书人n

*7.7k

1

        “老板快点——”周震南坐在花果山奶茶店外的小椅子上啃手指甲,眼巴巴地盯着店里忙前忙后的身影。

        张颜齐背对着周震南在洗手池边摇冰块,闻言转过头来看他:“哎呀急什么急什么,我西南速度王不会让你迟到的。”

        周震南看一眼手表:时针在迈入2的边缘,分针在58和59之间犹豫不前。“还剩两分钟,你快一点!”

        张颜齐把做好的奶茶拿到前台来打包。每到快迟到的时候周震南总是调出更多的眼白瞪着张颜齐,再辅以他自以为很凶狠其实毫无威慑力的催促——就像刚才。张颜齐也每次都像今天这样,将奶茶袋子递给周震南,用rapper的语速说出“您的珍珠奶茶中杯三分糖去冰建议您在两小时内饮用欢迎下次光临”,然后看着周震南背着大大的书包飞奔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之外。

        每次都凶我,自己又不来得早一点。张颜齐撇撇嘴。我也会委屈的嘛。


        张颜齐两年前来到这座海岛,在寸土寸金的岛上不那么寸土寸金的地段盘下一间小小的店面,取名为“花果山奶茶店”,做起了奶茶生意。花果山奶茶店位于海岛西北隅,远离两个港口。因此,即使海岛是远近闻名的热门旅游目的地,张颜齐也很难捞到当地旅游业的好处——游客根本找不到这里。张颜齐照着地图指点江山分析局势后一拍大腿,决定走平易近人的亲民路线,主要客户人群就是五十米外那所学校的学生。他发挥自己读大学时当学生会主席的social能力和这儿的学生打交道,聊着聊着就做成了一笔笔生意。

        “事实上是在没有花果山的时候大家想喝奶茶都得步行三公里才能买得到某巴克啦。”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周同学说。

        无论如何,内外因双重作用促成了花果山的崛起。张老板每天最喜欢的时刻就是傍晚放学,金色的夕阳被揉碎了,闲闲地落下来,背着书包或琴的少年少女喝着奶茶在他的小店门口聊天。海风吹过。


        海风吹过,打在周震南的脸上,他顶着风向学校狂奔——倒计时一分钟。昨天那个凶巴巴的教导主任说了,两点整他会亲自站在校门口恭候迟到的同学。

        张颜齐喜欢在傍晚时分经营奶茶店,因为风景最美,人也最多。周震南是少有的偏爱中午来买奶茶的客人。

        “晚上哪有空来慢悠悠地边聊天边喝奶茶。”周震南吸上一大口珍珠,腮帮子鼓鼓的,“要抢琴房的。”

        离花果山五十米远的学校是所音乐学校——这也是张颜齐下定决心在这里租下店面的原因,他喜欢音乐。相较于普通高中,音乐学校的学生课业负担较轻,却有专业上的压力。周震南是钢琴专业的学生,听说还是这个竞争激烈的专业中的佼佼者。周震南不太爱聊自己,张颜齐大部分时候都是从这个同学的闲言里拾一块,那个同学的碎语里捡一点,零零散散拼出一个别人眼里的周震南。

        至于张颜齐眼里的周震南:努力,极致努力。音乐学校落成有些年头了,近几年响应教育局的号召实施扩招,却想不起要扩建琴房,导致学校穷尽各种琴房管理办法都无法让每位同学每天都有琴房可以练琴。而且与其他专业不同的是,钢琴专业对琴房的依赖性极大。“抢不到琴房的话一整天都没办法练琴,一天不练琴就手生,万一失去手感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找回来。”周震南说。

        听及这里,张颜齐装作是个魔法师,往周震南的奶茶里撒下无形的粉末:“努力的小麻瓜,魔药会给你好运的。”周震南就用下三白小眼恶狠狠瞪他:“阿瓦达!”

        周震南还在狂奔,他在脑子里重温今天的安排:白天上文化课,利用课余的碎片时间完成作业,中午见缝插针地来花果山喝杯奶茶;下午一放学就冲去吃饭,吃完饭再冲回来抢琴房;晚自习在琴房里练琴;周末要去给两个小朋友上钢琴课。校门就在眼前,半分钟——

        直到他被那个凶巴巴的教导主任拦下来,他才想起来,他的手表慢了两分钟。

        “咋滴,你是老大呀?昨天刚说了不要迟到,磨磨唧唧磨磨唧唧,这点路我咔一下就走完了!”

        唉。周震南认命地垂下眼睛。


2

        音乐学校的同学们不知道,他们望而生畏的教导主任刘也和他们一样,也是花果山的常客。只不过刘也不想被学生看见自己在奶茶店里,通常都挑上课时间来。

        “一个个都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说了不要迟到偏要迟到,气死我了这群小兔崽子。”张颜齐的奶茶是刘也的加油站,那么张颜齐本人就是刘也多舛的教育生涯的垃圾桶。

        刘也是东北人,至于何年何月何故调来这所学校任教导主任,张颜齐无从得知。张颜齐只知道一点:刘也的工作很不顺。他想抓文化课,引起了老师学生的不满:文化分过切线就好了文化课管那么紧有什么用!他想扩建琴房,一纸文件被领导原样打回:没地没钱!就连今天,他想抓一抓最基本的出勤常规,前一天还用最狠的话对学生们耳提面命,以为不会有人再迟到,没想到还是有学生敢撞到枪口上——周震南。

        张颜齐一听是周震南,水龙头的水都来不及关:“也哥,这是我的问题。周震南时间观念很强的,一直催我,是我做奶茶慢了。”

        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摆摆手:“算了。咱俩谁跟谁啊,你别跟我整这些虚的。我还能怪你咋滴?”他抬眼看张颜齐身后哗哗流水的水龙头,“你把水龙头关上,赶紧的。咱们要坚持开源节流,爱惜水资源。”

        张颜齐回身把水龙头拧上,又回过头看刘也,下垂眼里令人不忍拒绝的诚挚满到快要溢出来:“那你也别怪周震南噢。”


        张颜齐再见到周震南是周六中午了。工作日上文化课,周末上专业课是音乐学校最常见的学习模式。周震南还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却能看得出来举止比往常急躁,眼睛也红红的。

        “我和你们刘老师说过了,迟到不是你的错。”张颜齐以为周震南还在为了昨天中午的事情而情绪不佳。

        “不是——”周震南手里紧攥着书包带子,抬起头和张颜齐对视,“我本来要坐17路公交车去给小朋友上钢琴课的,结果发现这班车被取消了……那个小朋友的家离这有六公里,也没有别的交通工具,肯定来不及了。”他垂下眼睛,失落沉甸甸地压住睫毛,“我不想失约。”

        张颜齐想起他听别人说过,周震南一个人在海岛上求学,除了学校给的助学金外还会教人弹钢琴赚点外快。

        “你等我半分钟。”张颜齐从奶茶店旁搭的雨棚下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周震南,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不会。”周震南摇摇头,看到张颜齐的自行车瞪大了双眼,“张颜齐,你骑淑女车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淑女车买菜方便,你看它还有个小篮子。”张颜齐自得其乐地摇了两下铃,“不会就上车。71路公交车司机张颜齐带你前往目的地。”


        海岛的纬度和北回归线紧紧相依,大中午的太阳十分不友好,特别是对于吭哧吭哧骑车带人的张颜齐来说。不是这样的——他一边在脑海里无意义地重复这句话,一边回忆自己之前看过的偶像剧片段:清风扬起男主角白衬衫的衣摆,温柔地抚摸他的刘海,女主角坐在车后座,双手轻轻地搭在男主角的腰上,甜蜜微笑,而男主角骑着单车轻盈地前行。

        反正偶像剧绝对不是现在这样——正午时分的烈日晒得人快脱水,因为不适应后座上多了个人,张颜齐把车骑得歪七扭八。最可气的是周震南还时不时要掐一下他的腰:“张颜齐,好好骑!”张颜齐也不甘示弱地回嘴:“里是小猪迈?啷个这么重噢。”虽然在海岛生活了两年,张颜齐还是没有改掉一激动就飙重庆话的习惯。周震南一听眼睛更亮了:“里也似四川人迈?”又重重地往他腰上掐一下:“重都似因为里勒珍珠奶茶,莫逃避责任哈。”张颜齐突然字正腔圆:“周震南同学,我封你为西南奶茶王,因为你是世界上最爱喝珍珠奶茶的小猪。”周震南就说:“张颜齐,外星最大头奖!”还要笑他的川普:“里嘴里能不能不要喊着一口水说话?”

        过这个坡就到了,周震南说。张颜齐几次尝试骑车上坡未果,只好让周震南下车,自己把车推上坡。海风裹挟着沉闷凝滞的气息快要湮没他们,毒辣的阳光和凡人的对话从不加以云彩的修饰。张颜齐突然想起,原本可以在家里享受空调wifi西瓜的,但他觉得有机会运动也不错。运动使人身心愉悦嘛。有股风执着地要打破闷热的空气屏障,直接往张颜齐的脖颈上吹,吹得他发痒。是周震南拿出了他的小风扇。张颜齐的视线顺着小风扇看到周震南白皙的手臂,还有他手指上的爱心与宝剑。

        “周震南,小小年纪纹身哦?”张颜齐笑的时候会露出小虎牙,“这个纹身什么意思嘛?”

        一栋带花园的二层小洋房出现在眼前,周震南收起小风扇,神秘的爱心与宝剑也随之隐去。“以后再和你说。”周震南往前跑了几步,他在俯身按门铃之前对张颜齐说:“两小时后再来接我。”

        蝉鸣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成为了切断记忆的白噪音。张颜齐只记得自己说“好”。

        反正从此以后,张颜齐每周末都用自行车接送周震南去小朋友家上课,也每次都在周震南的珍珠奶茶里多加一勺珍珠。


3

        张颜齐打量镜中的自己:锡纸烫,丧丧的下垂眼,一套裁剪得宜的黑色西装。其实也不太得宜,修身的西装显得他头有些大。他想了想,还是拿起一个刘也借给他的垫肩。“我垫肩最多用一个!”张颜齐还记得自己对刘也说这句话时洋洋得意的语气。用上垫肩后显得好一点了——但假正经的滑稽氛围还是抑制不住地蔓延。张颜齐笨拙地对镜打领带,红色领带在指尖翻飞,飞不出个所以然。他有些泄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讨没趣。

        唉,都是因为周震南。他昨天傍晚罕见地在张颜齐的花果山门口驻足,张颜齐看到他,撇下一众学生朝他大喊:“我南哥今天是不是还喝珍珠奶茶中杯三分糖去冰?”周震南不回答,直直地朝张颜齐走来,落日霞光洒在他身上,他就像黄昏里宣读审判的神祗。美绝了。张颜齐有些晃神。

        “大头齐,发什么呆。”周震南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神情严肃地递给张颜齐一封信:“记得打开。”然后转身离去。

        这这这这这莫非是告白信?!张颜齐的心跳加速再加速——长这么大还没收过情书。虽然周震南是男生,但和他谈好像也不赖。只是他还是高中生,学习为重,自己现在还不能接受他的心意,但要鼓励他好好努力,谈恋爱什么的等他考上好大学再说……

        张颜齐和门口聊天的学生们说了句“你们先聊”就转身走到内厨。读情书这种事情还是应该被划入独家记忆的范畴,毕竟要尊重别人的心意。信封上的火漆印是高音谱号的图案,这就是音乐生的浪漫吗。信封里装了一张黑色卡片,饰有烫金字体:

        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Invitation Letter

        啊,啷个是邀请函撒。张颜齐的失落和释然一起砸下来,说不清哪个更重。他大致扫了一眼:这是一封音乐学校学生举办的慈善演奏会邀请函,主题为“仲夏夜之梦”,周震南有三支钢琴独奏曲目。

        这两天学生们在奶茶店里提及最频繁的词就是“仲夏夜”,张颜齐万万没想到自己也在受邀之列。能听周震南演奏固然使他雀跃,只是——他盯着函件上的“请着正装出席”犯难。张颜齐在衣柜前驻足良久,还是找刘也借了一套西装。刘也打量了他一会,劝他将自己的垫肩一同带走,甚至慷慨地提出要用小轿车载他一同前往音乐厅——

        “不用了也哥,我骑自行车,强身健体。”年轻力壮的张颜齐一口回绝。海岛就这么大,没有什么地方是一辆朴实无华的自行车到不了的。

        当他穿着修身西装骑自行车时就体会到年轻力壮的鲁莽之处了。海风黏黏的,消解在晚间的空气里;他被汗水打湿的白衬衫也黏黏的,紧贴在他的脊背上。当他坐在音乐厅里,过于充足的冷气又把他整个人向外拉扯,他连打好几个寒战。

        张颜齐在台上看到好多熟面孔,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鼓掌。纯粹地沉浸在音乐里的感觉真美好,寻得所爱且为之守望的姿态真美好。

        周震南上场了。他穿一件纹饰繁复的白色衬衫,搭配黑色长裤,俨然一个小艺术家的风范。他在琴凳上落座,按下的第一个键就宣誓了他对这个世界的主导权。也许别人只是听到了周震南在88个琴键的排列组合中拾起前人谱下的影子,张颜齐听的却是周震南的自述——他把自己的情绪藏在不易察觉的地方,藏在切分音、休止符、渐弱记号里,张颜齐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释放点,全神贯注地沉浸其中,仿佛和周震南一同在鲸涛鼍浪中航行。

        三支曲子有情感上的递进,月亮引力拖拽着音乐厅外的海浪往后退,周震南的引力将音乐厅内的气氛又带上了一个新的高潮。“今天又巅峰了呢!”张颜齐坐在观众席里都能想象出周震南稍后炫耀的语气。曲终,张颜齐一摸脸,有冰凉的触感,是泪。周震南的演奏没有山崩地裂的悲剧式宣泄,但张颜齐知道自己是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共鸣感戳中了泪点。周震南起身向观众鞠躬,黑影像泼在聚光灯上的墨。掌声在音乐厅里共振,张颜齐情不自禁地起立。他想,周震南一定看到他了。

        周震南给张颜齐的是家属票,持票者可以去后台探望演员。张颜齐也有思考过——他们究竟算什么亲属?但很快就想通了。周震南的家人都不在海岛上,那么送朋友一张亲属票一点都不过分。

        张颜齐起身来到后台。有人在给琴弓上松香,树脂的味道和后台嘈杂纷扰的空气搅动在一起,让人有点反胃。他捕捉到周震南的身影,小小一只,窝在角落的沙发上看手机。在这众人拿着演出服、乐器狼狈奔波的时刻,他是岛上的岛。

        周震南见到张颜齐,给他腾了点位置。张颜齐坐到他身边,沙发往下陷。他这才有机会仔细看周震南:白衬衫的领口开得很低,胸口纹的游鱼只给看客一点影影绰绰的幻想。眼妆画得重,黑色眼线在眼尾处拖拽出一个笔锋,将眼神打磨得更加凌厉。嘴唇的口红提亮了整个人的色调——“我的娘诶,我真的没有涂口红!没有!”听到张颜齐对口红的夸赞,周震南变得很不淡定。他看着张颜齐,突然笑出了声:“大头齐,你怎么和我们教导主任一样垫肩啊!”又上手捏张颜齐的肩:“你努力健身,把肩练宽一点,肩宽就不会显头大了。你是不是从小就有头大的困扰?”张颜齐诚恳地以牙还牙:“周震南,你是不是从小就想拉双眼皮?”

        音乐会散场,还是张颜齐骑着自行车送周震南回宿舍。周震南不卸妆也不换掉演出服就跳上张颜齐的自行车后座,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腰上。“司机张颜齐听从指挥,17号公交车发车——”“是71号!”

        张颜齐载着周震南笔直地前行,一头撞进微醺的夏夜晚风里,他们都醉了。


4

        张颜齐再一觉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感冒了,想必是昨天在音乐厅流汗吹空调的缘故。昨天音乐厅的冷气冷得让他想起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他还是挣扎着起身,写了一张“今日歇业”的告示贴在卧室窗外。他居住的这栋房子的建筑风格在海岛上十分典型,是栋带阁楼的小洋房。张颜齐把一楼装修成花果山门店,自己的日常起居则都在阁楼里。大家应该都能看得到告示吧。张颜齐拖着沉重的步伐又一头栽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中,有人用碎石块砸他的窗户。张颜齐睡眼惺忪地看眼夜光时钟:十点零五分。他有些不耐烦,想看看恶作剧者是何许人也,也许会向刘也打个无伤大雅的小报告。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拉开窗帘,如墨夜色和稀稀落落的灯火冲上来拥抱他,也拥抱他在睡梦中遗忘的一天。晚上十点零五分啊,那周震南应该刚好晚自习下课。张颜齐打开窗户,看到树荫处站着一个小小的黑影,微微仰头望着他,月色落进小眼睛里。那不会是周震南本人吧?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凌乱的头发。这桥段好熟悉,周震南站在地面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对着他吟诵:“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但是,张颜齐想,罗密欧应该是我才对。

        周震南有事找他。张颜齐用最快的速度收拾,清清爽爽地出现在周震南面前。睡过一觉,头没有那么痛了。至于周震南为什么砸窗户也要喊他出来——不用问为什么,跟着周震南就对了。

        周震南拉起张颜齐的手腕就往学校方向走。昏黄的路灯投出一幅又一幅定格漫画,小影子拉着大影子一起向前迈步。七拐八拐,张颜齐随周震南来到学校附近一处晦暗偏僻的小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阴森的气息,绿苔野蛮生长,张牙舞爪地攻城略地。有一团大而浓重的黑影堵塞在视线尽头,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群人围着一个人。张颜齐的神经紧张起来——这件事情有点棘手。

        “周震南,别多管闲事,我劝过你了。”黑影中有人说话,“还叫人来。就一卖奶茶的,你以为你爷爷怕他?现在带着他走,往后就没你事。”

        “我要是不呢。”周震南站在原地。

        “那我就会把你揍成孙子,让你这辈子都弹不了琴。”

        张颜齐听出那人的声音了,是学校里那群小混混的头目,也是奶茶店的常客。他从前也经历过这类事情,成年人世界教给了他圆滑处事的方法:套近乎,劝架,再恭维强势方几句。尊严与正义在保全弱势者面前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但今天,能清晰地感受到周震南的坚定不屈。周震南不会喜欢他八面玲珑地和稀泥的,张颜齐百分百确信。

        “警察和你们教导主任都在来的路上,被抓肯定要处分,吃处分就拿不了毕业证,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我跟人学过咏春,一下子能撂翻四个。你们不信可以试试。”事实上,张颜齐来时不明缘由,根本没有通知任何人;至于咏春,他只是跟着精通此道的大学室友学了点皮毛,用来防身都够呛。只是刚刚那人威胁说让周震南再也弹不了琴,张颜齐就觉得,没必要再当笑面佛,有些人需要提前接受社会的毒打。

        头目显然犹豫了:如果在学校里待三年最后却拿不到毕业证,那这三年的蹉跎就失去了意义。周震南也在火上浇了一把油:“文化课笔记也别想要了。”双重打击让混混缴械,恨恨离开。其中一个离开时愤怒地踹墙角,却被青苔反将一军,差点滑倒。周震南都不用抬头看张颜齐就知道他在偷笑。

        混混团队骂骂咧咧地消失在巷尾,周震南走上前,扶起蜷曲在墙角的人。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以沉默对抗颤抖。“这是怎么回事?”张颜齐问周震南。

        “我们学校琴房资源本来就很紧张,刚刚那群人还占着琴房打游戏,好多我们专业的人没办法练琴。这位学弟就要求他们把琴房让出来,否则他会让教导主任来处理。然后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样。”周震南此时的温度应该像大理石,冰凉且坚硬,“晚自习下课小巷子里堵人。他们太卑鄙了。”

        张颜齐仔细端详那个同学,他也有印象——叫何洛洛,高一钢琴专业的学生。来花果山的频率不高,大约两三个星期一次。何洛洛开口了,缓慢却坚定:“谢谢南南学长和颜齐哥帮我,让你们操心了。但今天过后我还是会坚持抵制恶意霸占琴房的行为,谢谢你们。”他鞠了个躬就要离开。周震南想送他,被他婉拒:“我家就在前面左拐,很快就到了。”周震南和张颜齐这才肯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但周震南回不去——宿舍过十点半就有门禁,今夜只能在张颜齐家过夜。他躺在榻榻米上,一条空调被轻轻地覆在肚子上方。他本来不想盖被子的,但张颜齐坚持至少要把他的小肚腩盖上,不然会着凉。张颜齐躺在床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窗帘没有拉上,月色有意,拭出阁楼内两人心照不宣的圆满。

        “张颜齐,你第一次骑车载我去给小朋友上钢琴课的时候问过我,我手指上纹的爱心和宝剑是什么意思。”

        “爱心是我想用爱守护我在意的,人也好事物也好,还有所谓人间大道,说白了就是正义吧。听起来可能有点酸酸的书生气,但我真是这么想的。今天也这么做了,我相信你肯定能感受到。宝剑是欲望之剑,人没有欲望是不可能的,对吧。但我不希望用我自己的欲望去伤害别人,所以说这更多时候是一把和爱心一起保护他人的宝剑。”

        “张颜齐,我第一次和别人讲这么多。你要全文背诵。”

        “南哥的话我哪里敢不听。谨遵南哥吩咐。”

        “周震南,其实我也想过类似的问题。我觉得欲望就像是点心吧,和它结伴前行但不向它低头,依旧对正义保持衷心。”

        “你明天七点二十是不是要上早自习啊。那早点休息吧,熬夜要秃头的。”

        “你才秃头。哦,你头大,头发比较多,没那么容易秃。”

        “嘘——南哥晚安。”

        “大头齐晚安。”


5

        和周震南正式在一起一个月的时候,张颜齐搞了个花果山大酬宾,珍珠奶茶第二杯半价。前来消费的同学们纷纷吐槽:无论如何,周震南那杯珍珠奶茶永远是料最足的。张颜齐就嬉皮笑脸地回答:“西南耙耳朵王告诉你,用自家的料喂自家的小猪,很经济很划算。”甚至教导主任刘也都没有太大的反对意见,他说:“啊!美好的puppy love,好像在大草原上奔跑!”他看了已经成为打工人多年的张颜齐一眼,“不对,你不是puppy了,但你要好好对周震南那只小puppy,懂吗?”

        “遵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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